粤东垃圾治理需政府与民间齐动

汕头市潮南区陈店镇的道路成了垃圾焚烧场。

练江沿岸成了大型垃圾堆场。

洪水退后，练江两岸残留了许多垃圾。

    洪水过后，潮汕地区变身垃圾场——近日，微博、微信上不停有人晒出汕头、揭阳等地出现的垃圾堆，触目惊心，路人无不掩鼻而过。

    8月中旬，由于练江流域遭受大面积强降雨，揭阳普宁和汕头潮南、潮阳多地出现严重的内涝和水浸，受灾严重。此次洪涝灾害固然有强降雨、上游水库泄洪以及潮水顶托等因素的影响，但它也以一种极端的形式暴露出练江目前存在的垃圾和淤积问题。

    灾后半月有余，南方日报记者回访粤东重灾区调查发现，生活垃圾、生活污水、工业污水已经成为练江沿岸的三大污染源。由于治污配套措施的不完善，练江流域污染形成恶性循环，在此次洪水中加剧了灾害。这些问题亟待得到正视与深思并一一破解。

    垃圾乱象

    灾前怎么扔，灾后照旧办

    泄洪及抗旱用的水利沟渠，平时便积满了各种漂浮物和淤泥，成了流不动的死水。垃圾淤泥满积，河床被迫抬高，遇到暴雨突袭，河涌薄弱的泄洪能力，加剧了洪灾的肆虐

    在普宁市占陇镇浮屿村，道路两边呈现“脏净”两重天：一边是人工湖，湖水碧绿，柳树成荫，很多老人小孩在此聊天游玩；另一边的练江支流，湖面漆黑，散发出阵阵恶臭。

    顺着这条支流，不远处的练江两岸堆满了垃圾。站在永宁桥上眺望，迎面而来的风夹着腥臭味。村民戏称它为“天然砚台，墨汁自取”。江面上漂浮着零落的垃圾，这已经是大水过后经过清理、疏浚之后的结果。

    8月中旬暴雨来临的时候，粤东地区暴发了洪灾。从普宁市占陇镇开始，沿江而下的汕头市潮南区陈店镇、司马浦镇尽成重灾区。当地村民认为，强降雨之所以造成大洪涝，与当地垃圾随意弃置不无关系。泄洪及抗旱用的水利沟渠，平时已积满了各种漂浮物和淤泥，成为流不动的死水。垃圾淤泥满积，河床被迫抬高，遇到暴雨突袭，河涌薄弱的泄洪能力，加剧了洪灾的肆虐。

    垃圾在灾时加剧了涝情，在灾后同样成为棘手的问题。洪水过后，淤泥垃圾四散堆积，变得更加腥臭。根据汕头市应对洪灾防范次生环境灾害的情况汇报显示，由于潮南、潮阳两区尚未建成垃圾集中处理设施，大量垃圾得不到有效处理，倾倒在村前村后、河堤，长时间浸泡，在积水消退后，浸水区域的水质预计将恶化。

    9月3日下午，在退水后的第12天，南方日报记者来到粤东重灾地段回访，发现虽然镇区、乡村、主要道路的淤泥和垃圾已经基本清理完毕，但垃圾的最终处理并没能摆脱灾前的状态。

    记者在走访中发现，顺着省道从揭阳普宁市到汕头市潮南区，一路都能看到路边和废弃农田里堆积的垃圾。其中既有塑料袋装的生活垃圾，也有成堆的破布条等工业废品。更多成堆的垃圾，被直接倾倒在堤坝上，练江沿岸成为了“纯天然”的垃圾处理地。

    汕头市环保监察部门相关负责人表示，生活垃圾问题不能忽视。“这次水灾暴露出来的就是这样，水一退垃圾到处都是，因为没有处理妥当。有些垃圾直接堆在堤坝，虽然没有直接造成污染，但是雨水流过后，同样会把污水带入水中，对水环境和水资源造成污染。有些还会直接掉进河流里，形成水漂浮物，造成河道预塞。”

    随意弃置的垃圾，已经在这次洪灾带来了一场浩劫。但如今灾害过去，练江沿岸村镇似乎并没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来处置这些垃圾。汕头市潮南区陈店镇上北村村委会一名干部告诉记者，村里清理出的垃圾，都是以1000元/车的价格委托专门的收集人员运走，至于运去哪里如何处置，该干部神秘一笑，称：“反正我没乱倒，至于他是扔路边还是倒江里，还是倒在自己家里，怎么处理跟我没关系。”

    相比倾倒在堤坝边，更简易的方法是就地焚烧。记者在上北村往沟湖村的道路上，看到绵延100多米的垃圾在露天焚烧，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树木稀寥，黑烟弥漫方圆几里，伴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灰烬旁边，还存放着新一轮待焚烧的垃圾。

    这些问题让沿江的村民老吴担忧不已：“垃圾处理问题不解决，怎么清理都是治标不治本。江水该臭的继续臭，河道该堵的继续堵，哪天再来一场大雨，又是一番历史重演。”

    “8·17”水灾发生后，陈店镇324国道路面停满了被水浸泡后死火的车辆，该区域交通完全瘫痪。在潮南区政府的全力投入下，8月21日下午，324国道上绵延数公里的车辆全部清走。尽管如此，依然源源不断有垃圾被堆放在国道上，公路部门派出钩机连夜清理。

    处理难题

    十年未建起垃圾焚烧厂

    “十二五”期间，汕头计划在潮南建设1座日处理量1000吨的生活垃圾焚烧处理厂。如今时间过半，垃圾焚烧发电项目仍未能实现：一方面当地群众的抵触情绪较大，另一方面地方政府资金有限

    潮南区位于汕头市的西南部，东临南海，与普宁、惠来交界。2003年1月，国务院批准从原潮阳市划分出新区，大致以练江作为潮阳、潮南两区的分界线，练江以南的大部分区域归潮南区管辖。

    洪水年年都有，今年尤其突出，7月份的一场大水，让数万人的家庭遭受到了极大损失。大水退后，垃圾问题成为潮南区灾后复产面临的当务之急。

    “每家清理出来的垃圾平均有200多斤，有些大户人家清理出的垃圾有上千斤。”潮南区相关负责人透露。“从17号到灾后复产，10天时间，城区主干道的垃圾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而对于各村镇产生的垃圾，原则上仍需“自行消化处理”。

    经过此次水灾后，村镇外包给私人处理垃圾的费用从原来的每车垃圾不足1000元，涨至1900元/车。“那些人坐地起价，我们也没有办法，还是要靠他们将这些垃圾拉到周边的地方如普宁、潮阳等地进行处理”。

    记者走访发现，在324国道以及城区主干道路上的垃圾已经基本清理干净。然而在受灾较重的陈店镇发现，依然有不少垃圾露天堆放。

    潮南区有关负责人表示，就地焚烧垃圾是根据《洪涝灾后垃圾应急处理工作指引》来做的，“为防止次生疫情和控制疫情传播，灾后垃圾处理应以就地处理为原则。确需应急露天焚烧的，应尽量采用集中焚烧的形式进行。”

    记者多方了解发现，自2003年建区后，原潮阳市的垃圾处理厂被划到了潮阳区。如今10年过去了，潮南区还没有建起一座真正的垃圾处理厂。

    今年年初，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与潮南区主要领导就如何加快垃圾处理厂的建设问题进行了约谈。上述负责人称：“潮南区人口密集，每日全区产生的垃圾约700余吨，原本打算建一座垃圾填埋场，但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

    据当地媒体2011年的公开报道，“十二五”期间，汕头市计划修建5座垃圾焚烧处理厂并投入使用，将在潮南区建设1座日处理量1000吨的生活垃圾焚烧处理厂。如今已经过去一半时间，潮南区的垃圾焚烧发电项目仍未能实现：一方面当地群众的抵触情绪较大，另一方面地方政府资金有限，该项目只能以bot的形式来推行。bot是英文build－operate－transfer的缩写，通常直译为“建设－经营－转让”。bot实质上是以政府和私人机构之间达成协议为前提，由政府向私人机构颁布特许，允许其在一定时期内筹集资金建设某一基础设施并管理和经营该设施及其相应的产品与服务。

    “相比卫生填埋场，垃圾焚烧发电bot项目节约大量土地资源，节省大笔建设资金，利国利民，而且对环保来说，是现今最好的一劳永逸的方案。”记者在一份关于潮南区实施垃圾焚烧发电bot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中看到如上分析。

    但最令地方政府感到头痛的，是该项目的环评和选址问题。“当地村民对本地垃圾接受，但是对外面的垃圾不接受，选到哪里都会有人反对。他们觉得，凭什么要把全区的垃圾都拉到我们家门口来烧？”潮南区一名干部告诉记者，在选址的问题上一直很难推进工作，“区里甚至带着村民和村干部去江苏和上海等地实地考察过垃圾焚烧发电厂，但是收效甚微。”

    汕头市城管局的一名干部则认为，群众的思想工作确实是一个难题，但更重要的还是“潮南区政府做这件事的决心和力度”。

    “在很多地方，政府只是重建设，却忽视了管理。对于带有一票否决性质的工作，如计生、维稳，大家都很重视，因为这关系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然而垃圾问题却并非如此：没有相应的考核体系，如果没有做好群众思想工作甚至可能会引起上访等问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做啦！”该干部称。

    据潮南区相关负责人介绍，垃圾焚烧发电项目的选址工作已经初步确定，下一步重点要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确保该项目在年内动工。

    治污之困

    练江沿岸印染业亟待整治

    目前，汕头市正在对全市练江流域的印染企业进行调查摸底，接下来由当地政府确定应该关停取缔的企业，留下来的企业要对照要求进行污染治理

    垃圾焚烧厂迟迟建不起来，生活污水处理厂亦同病相怜。

    “很多人会误会，认为练江这么脏的水是工业污染或是乱扔垃圾的结果，其实生活污水对水污染的‘贡献率’，并不比其他小。”汕头市环保监察部门相关负责人介绍，工业污水、生活污水和生活垃圾是练江的三大污染源，“只是很多民众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每天往河水里倒脏水，其实也是一种排污行为。”

    据了解，由于修建水利工程，行洪流速慢，导致河道淤塞，使得内涝严重，导致污染源扩散。练江两岸环保基础设施严重匮乏，目前全县仅有4个污水处理厂投入运行，使练江两岸500多万人产生的生活污水或垃圾直接排入练江造成污染。而产业结构的问题也对练江水质造成了压力。

    据汕头市城市污水处理管理中心相关负责人介绍，目前汕头境内练江流域只有棉城、两英、峡山三座处理厂，合计日处理能力13.5万吨。在污水处理厂的建设过程中，遇到比较突出的问题是选址、土地和资金三方面问题。“污水处理厂对周围环境要说完全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这导致民众都不赞同在自己的家门口建。选址本来还要考虑成本和效益的最大化，但现在已经变成了能找到一个地方建就非常不错了。此外，现在以镇为单位建设污水处理厂，镇里很难拿得出一个项目至少200万元的开动费用。”

    上述负责人介绍，为了改变目前污水处理能力不足的状况，“十二五”规划了8座污水处理厂，分别是潮阳谷饶、和平、铜盂、贵屿，潮南陇田、司马浦、陈店、龙岗产业转移园区8个，合计20万吨/日处理能力。其中谷饶厂预计明年春节后投入运行。“如果新规划的8座污水处理厂全部建成，基本就能覆盖到汕头境内练江流域的所有地区。目前设计的处理能力，基本能满足该地区污水处理需求。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农村许多地区，根本没有排污管道设计，大部分还是直接倒在沟渠、河流里，这些部分很难依靠污水处理厂实现净化。即使污水处理厂建设起来，还要有时间铺设地下管网，这才是农村地区治理生活污水问题最大的难点。”

    生活污水、生活垃圾、工业污水，在这三种污染源中，最主要、危害也最大的是沿岸的印染企业。在普宁、潮南和潮阳，均有大量严重排污的印染企业存在。汕头市环保局局长黄腾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印染企业是污染型企业，不仅数量多，而且长期以来监管不到位，造成很多没有纳入有效监管的小作坊、涂染厂这些废水直排。“练江流域实际上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地区，而印染行业是高耗水、高污染的行业，应该说原来产业没有很好地规划，是一种自发的甚至是盲目的发展。”

    但对于潮阳、潮南以及普宁的纺织服装产业而言，印染业是一个必要的配套。所以，当地要生存要发展，还要依靠这些产业，所以并不能对这些企业一次性关停了事，只能通过渐进式的方法进行污染治理。

    目前，汕头市正在对全市练江流域的印染企业进行调查摸底，接下来由当地政府确定应该关停取缔的企业，留下来的企业要对照要求进行污染治理。“在整治的高压下，工厂也会有意识地进行规范。目前先实现对小工厂进行登记、发放临时许可证，纳入管理的企业全部进行监测。”相关人员介绍，按照规定，印染业属于必须入园管理的高污染行业，目前，汕头也正在争取省的支持，希望能够规划专门的印染园区，便于统一治污。

    垃圾治理：

    政府谋思路

    百姓变想法

    ■记者手记

    粤东地区的垃圾治理问题，是全省环境问题的一个缩影。可以看到，污染环境容易但治理却得付出百倍甚至更大的努力作为代价。

    记者在环保局采访时，工作人员对于私人小作坊也表示头痛不已。由于小作坊没有工商登记，环保部门对它们毫无办法。环保部门的整治手段只有现场执法，然后要求整改、增加配套措施，到期没完成进行处罚。但只有法律承认的企业主体，环保部门才能处罚。如果企业不交罚款的话，环保部门也没有手段强制执行，只能报到法院；若对方拒不整改，环保局也只能将情况上报，由政府查封。

    因此，监管手段的缺失导致治理行动总是得依靠多部门合作的专项行动才能见效。但是专项行动不可能经常性，一般一年只能搞上一次，这就成了有空子可钻的“运动式执法”。

    治理垃圾不仅仅是政府的责任，事实上，民间在抱怨政府没有管好“母亲河”流域的环境卫生的同时，也应当反思自己在这方面的义务与责任。小工厂主抱着侥幸心理以环境换效益，最终赚得满口袋黑心钱，然后揣着钱扔下了满目疮痍的家乡自顾逃离；商铺主嫌弃店门口的公共垃圾桶会给自己的店招来苍蝇，将垃圾桶用胶带封住甚至拆毁，结果市民垃圾无处可放只能随处乱扔，造成的不仅是公共财物的资源浪费，更是整个大环境的恶性循环。

    治污是一个系统工程，不仅需要政府更给力地想法子谋思路，也需要老百姓更自觉地改变想法和观念。

    南方日报记者 戎飞腾

    闫昆仑 杨大正

    策划统筹 谢苗枫 杨大正

    本版摄影：杨大正 闫昆仑